——拜讀老農歐陽國太《鳳竹新枝》有感

□ 胡嘯

【資料圖】

何謂文化世家大族？江西修水崇山峻嶺中有一鄭氏對聯：從義寧陳入近代史，翻大辭海看一家人。

一門四代五杰：湖南巡撫、清末維新派著名人士陳寶箴；現代詩壇泰斗、同光體詩派領袖陳三立；現代畫壇巨擘、中國漫畫創始人陳衡恪；我國植物園之父陳封懷；以及中國現代最負盛名的歷史學家、古典文學研究家、語言學家陳寅恪等。

護院是誰？湘人歐陽國太。

五十三年前，陳家大屋給了他這位流浪者一個上門女婿的名分，從此歐陽國太作為農民一輩子守在這個叫“鳳竹堂”的陳家大屋，直到2016年成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至今。他寫下了陳家大屋周圍的故事和田園詩集－書，縱橫捭闔文化世家的源遠流長和完美詮釋以民族為本位，才有與世界對話的底氣；鈍感保守中需有所堅持，才不會在激進的浪潮中迷失自我的家族文化取向。

堪稱天下第一護院。

歐陽國太出身于湘南鄉村的書香名門，父親為黃埔教官，抗日將領，英年早逝。他由姐姐撫養到初中畢業。

在那個風蕩苦舟的年代，某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，飽受歧視又不甘平庸的他逃出家鄉，四處砍柴賣炭、開山鑿石、燒磚彈棉，籍以活命。三年中，他一路流浪。1970年，歐陽國太來到了江西修水黃沙鎮陳家大屋面前，膽識過人的他一眼萬年，毅然當上了義寧陳氏家族的上門女婿，從此結束了顛沛流離、衣食無常的流浪生涯。

那高大的馬頭墻，雕花的門窗，麻石鋪就的天井，以及大屋門前旗桿石和進士墩，大堂前懸掛的那塊金燦燦的大匾額，令歐陽囯太想象到了當年這個陳家大屋曾經的輝煌。

上門女婿的日子里，歐陽國太與小學三年級文化的妻子陳菊虞相依為命，努力成為一個勤勞、忍讓、甘愿被邊緣化的人。他人畜無害、自食其力且有文化的為人與能力，得到了贛地農村農民的普遍認可，很快在四鄉八里如魚得水。

偶然的一天，一本《陳寅恪最后的二十年》，300年陳家大屋完整的形象赫然出現在歐陽國太的面前，這猶如茫茫大海的一盞航燈，照亮了他自幼具有闖蕩性情的人生方向。在文化巨匠面前，在鄉黨面前，他找到了那個失去的故鄉，失去的理想，這些東西構成了他生而為人活下去的理由，甚至活得更好一些的希望。這種發現，讓歐陽國太喜出望外，在農村父系社會里，歡歡喜喜做著一位稱職的上門女婿。他開始農事之余一磚一瓦、一字一文地維護起文化世家的職責：《陳家大屋傳略》《天下客家》《義寧陳氏德孝思想的體現傳承》《竹鍛陳家大屋風水簡解稿》，數十年間，這個農民在生計之余，寫下了九篇關于陳家大屋的學術論文，條分縷析、文采飛揚。與此并肩，圍繞陳家大屋方圓數十里，他又寫下了《鳳鳴澗傳聞》《石龜潭的故事》《護仙源的傳說》《社廟》《謝氏古墓》等十四篇風土人情、民俗傳說的民間掌故，膾炙人口，風情萬種。他還收集了許多有關陳氏家族的故事傳說、人文軼事和陳氏家族保留下來的少數的文物文獻，為陳氏文化研究搶救了寶貴的第一手資料。他以一個農民的傳統認識，完美呈現了這座好山好水好傳統的陳家大屋的偉岸形象。

可以說，歐陽國太不僅護住了陳家大屋作為文物物理存在的本身，更開發了文物以及大屋周圍的自然、人文、地理世界，達到了精神的更高層面上的看家護院。這為后來陳家大屋成為國家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留下了寶貴的佐證。從這個意義上講，歐陽國太已經完全超越了看家護院的傳統角色定位，一舉成就了其文化超級護院的人生價值。

不僅如此，三十多年來與陳三立孫女陳小從一唱一和，歐陽國太寫下了過百首情真意切、格律嚴謹、膾炙人口的田園詩詞歌賦。凡田家生活、農耕情趣、田園風光、人情世故、文化往來，皆言事入其境，詠物入其神。這種隨自家性情、按自家風格的鳥語澗鳴、蛙聲蟲鬧、春播希望和秋收喜悅，深受離家不遠的江西首位文學巨匠陶淵明的詩風影響，使他以一位史上少見的農民格律詩人的身份，勢已成為田園詩派的當代的民間的延展。博得了廣大詩友的認可和社會的好評。

對歐陽國太而言，命運跟他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。出生之后，先培養他有了知識，然后拋棄他，讓他接受社會的毒打，逐漸成為人間舞臺的一個龍套。然后，允許你努力，允許你發言，允許你活下去，然后在村里成為一個村里的文化人，甚至成為一個文化世家的守護人被完美接納，最后真正成為廣大農村農耕文明里的一個角兒。

對國家而言，這種文化世家的超級護院現象，不僅是文化世家陳家大院的余蔭榮華，更是中國民族文化得以千萬年源遠流長的不竭呈現。

我們大多不都是這么過來的嗎？

（作者系資深媒體人、高級記者、教授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