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緯53.33度有中國最北邊境線、地圖上雞冠的頂點,黑龍江從這里蜿蜒而過。方圓10公里內,偶有老鷹在江面上滑翔,南北兩岸布谷鳥的叫聲在密林間回蕩。
2022年,為推進警務前移,北極邊境派出所在北紅村“中國北極點”附近設置了江上警務室執勤點——一間不足10平方米的板房。去年開始,警長肖俊帶著民警馬志承在此駐守。
(資料圖片)
灘涂上,飛蟲纏繞。大的牛虻,小的蚊子,直往身上撞。被叮一下,立馬變紅、起包,渾身瘙癢。
剛來那天,派出所組織的大秧歌沖淡了離愁別緒。后來,肖俊學著當地人坐在火炕上吃冰棍兒,學會辨認雪地中狼和熊的腳印,他還看到過狍子,“站那兒一動不動的,真傻”。
一車、一船、一板房。民警馬志承說,每天巡邏,時間就會過得很快。
江上警務室執勤點。圖/九派新聞記者 馬婕盈 攝
【1】北極的夏
6月底的漠河,白天氣溫在20℃徘徊,天藍、云白、樹綠,色彩飽和度極高。晚上10點,天色漸暗,氣溫降至10℃,林子里泛起薄霧。風一吹,霧氣在馬路上翻滾。
這里的夏季沒有黑夜。最暗時,遠處天空依舊泛著藍光。凌晨3點,太陽就再次升起。
沿著331國道往東北走,路過北紅村、龍江第一灣,便少有車輛再往前開。來到143號界碑處,沿土路走兩公里,軍綠色板房立在岸邊。“北極邊境派出所最北江上警務室執勤點”——藍底白字的門牌指明這里就是地圖上雞冠的頂點。
執勤點遠離村莊,不通自來水。去年第一次過來,肖俊從派出所拉來兩大桶水,不到3天就見底了。他和馬志承四處尋找,在附近景區的看門大爺那里,找到了一口水井,“跟自來水相比,水質還是差點。”肖俊說。
水要省著用。吃完飯,他拎著碗筷去江邊沖洗。舀一盆江水放在太陽底下曬,晚上就可以洗澡。見雨點落下來,他趕緊搬出菜盆、臉盆、水桶來接。
平時,所里的同事巡查到此會捎點食材。實在沒東西了,肖俊和同事只能驅車兩小時回北極村采買。青菜、水果是放不住的,能端上飯桌的只有土豆、肉、雞蛋、咸菜。米飯、饅頭用來填飽肚子,炒上兩個菜,倆人能吃一天。
蚊蟲無處不在,“蚊香一熏,屋子里的飛蟲能掃出一紙簍。”肖俊說。
短促的夏夜最令人恐懼。板房墻薄,不隔音,狼、熊的叫聲灌進耳朵里,分不清是對岸的還是身邊的。
肖俊聽村民們說,去年冬天,林子里發現了兩只東北虎,“那肯定害怕呀”。最開始,飲水機的咕咚聲都能把他驚醒,動物的腳步聲聽得清晰,“打手電往外看,周圍一圈綠眼睛”。
這一天,雨從南面奔來,烏云低低地蓋在矮山上,閃電的分叉一條接著一條往北推移,雷聲也被推著往北趕。看到雨點落下,肖俊和馬志承趕緊退進板房內。
去年6月的某個半夜,密集的雨滴砸在板房上,巡邏船停在江里。民警們害怕漲水擱淺,隔段時間就出門查看,一晚上沒有睡覺。后來,船被閃電擊中。
“習慣了就好,剛開始肯定不適應。”聊起這些,肖俊臉色平靜,硬朗的眉眼帶著笑意。
143號界碑。圖/九派新聞記者 馬婕盈 攝
【2】江邊執勤
下午5點,肖俊和馬志承穿上警服,拿起望遠鏡,開始往東巡查。陽光曬在后背,刺得生疼。但江邊牛虻亂飛,再熱也要穿長袖,扎緊褲腿和袖口。
江水未漲,淺灘可以行人。大大小小的石塊堆疊,打磨著鞋底,“夏天得費三雙鞋”。馬志承發現,沙地上現出一群腳印,腳掌中間有條縫。這是野豬的腳印,能看出它們一窩從林子里下來。
肖俊探身向前,進入林子深處。地面沙子松軟,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泥土坑洼處探尋。“這一段是我們邊境管控的重點,容易發生偷漁的情況,船會從林子里拉入江中。”他解釋,如果草地平整,說明無人經過,如果草地有新鮮倒覆的痕跡,就可能有人偷偷下江捕魚。
江邊巡查是肖俊和馬志承駐守于此的主要任務。他們每天大約走10公里,防止違規作業和越境行為的發生。
6月11日至7月15日,黑龍江干流及其所屬支流、水庫、水泡等水域處于禁漁期。總有人為了利益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潛入江中,一船的魚能賺四五萬。
“有的船白天就埋在水里,我們巡邊的時候會專門拿石頭往水里砸,聽聽聲音,看有沒有船。”馬志承說。
江上警務室執勤點位于黑龍江中游,魚類資源豐富,在此捕魚容易越過邊境線。“很多時候我們知道那塊兒有人打魚,但派出所到那里有130多公里,而且全是山道,等我們開車過去,人家早就打完了。”
北極邊境派出所副所長徐克寧說,2022年,為推進警務前移,北極邊境派出所在此設立江上警務室執勤點,因冬天無法供暖,且江水上凍,車輛可直接通行,所以執勤點只在夏季啟用。
當初挑選駐勤人員,所里毫不猶豫選擇了肖俊,“還是他優秀,在所里面工作比較突出,優中選優,派到外面的人必須各方面都要好。”徐克寧說。
可肖俊覺得,自己是年齡占了優勢,“年輕人,讓他到荒郊野地里,肯定不適應。”38歲的他看起來要年輕不少,皮膚因長期暴露在陽光下變得黑紅。
兩位民警進入林中探尋。圖/九派新聞記者 馬婕盈 攝
【3】不舍軍裝
2019年2月14日,肖俊第一次踏上漠河的土地。當時,這里只有光禿禿的白樺林,白茫茫一片都是雪。
大巴車開到北極邊境派出所門口,立刻鞭炮齊鳴,鑼鼓喧天。為迎接一批新同事,派出所組織了一場大秧歌。十多位北極村民穿著花棉襖,拿著扇子扭動,濃濃的東北味兒。
與他同一批來到北極邊境派出所的,還有20多名同事。他的年齡是最大的,“有種當新兵的感覺”。
肖俊在巡邏車上整理裝備。圖/九派新聞記者 李韻聰 攝
肖俊是湖北棗陽人,2005年到浙江溫州一武警邊防部隊服役。此前,他從未來過東北,也沒想過自己會與它有交集。
2018年最后一個月,妻子帶著3歲的女兒去溫州探望他,箱子里裝滿了湖北的臘魚臘肉。部隊改制的消息她聽說了,以為丈夫即將退役歸家,結束4年的分居生活。
那段時間,肖俊給她們在單位附近租了房子。十幾平方米的小房間,一開門就是臥室。他工作忙,無法每天回家,僅在周末帶著妻女去動物園、公園閑逛,“她們挺開心的,妻子還在那里學會了做飯。”他說。
但雖然房子租了40天,她們只住了20多天。退役、考試、離別,一系列的轉折都發生在那一個月。
考慮到妻子沒有工作,為了維持收入,他選擇去更遠的地方守邊境。更重要的原因是,“我的軍人情節比較重,不想脫下這身軍裝。”
2019年元旦一過,他接到通知前往哈爾濱。家里的氛圍變了,雖然他照常帶著妻女轉公園,但妻子表情凝重,總是心不在焉的。
臨走前一天,妻子拉著他去商場買了一件戴帽子的黑色長款羽絨服,八九百塊。這是他買過的最厚實的衣服。他給妻子買了一盒巧克力,妻子怕吃了長胖,百般拒絕,但他說:“你餓了就當零食,偶爾吃一點。”結婚多年,這是他少有的浪漫。
臨行前,肖俊和妻子一起坐上部隊的大巴去火車站。妻子靠窗而坐,臉一直對著窗外。車開了半個小時,女兒安靜地坐在肖俊懷里,一路無話。到站了,妻子沒有下車。肖俊站在車外,朝她揮了揮手,女兒也舉起小手,但妻子始終沒有動。大巴很快掉頭,融入車流。幾天后,他在小錢包的夾層里翻出了一個平安符。
“走之前,她說,你這一走可好,都不知道啥時候能回來,我當時一聽眼角就紅了。”想起家人,肖俊的眼角又紅了,“感覺對他們虧欠太多。”
大秧歌沖淡了些悲傷,漠河的一切都是新奇的。肖俊學著當地人坐在火炕上吃冰棍兒,學會辨認雪地中狼和熊的腳印,他還看到過狍子,“站那兒一動不動的,真傻”。夏天,老民警在江邊巡邏時經常撿一種透明的淡黃色石頭,他們說那是瑪瑙,后來,肖俊也撿,放假回家,捎回去幾塊兒給女兒。
馬志承比肖俊小一歲,他是山東日照人,曾在吉林長白山服役,與肖俊同一批來到北極邊境派出所。在吉林生活了10年后,他習慣了東北的一切。臨走前,他沒有與妻子見面,只打了個視頻電話通知,“她之前是輔警,也在派出所工作,能理解。”
他還是低估了漠河的冷。氣溫零下三四十度,他穿著十幾斤的衣服去巡邊,只露出一雙眼睛,半小時后,他的身體開始發抖,腳沒了知覺,“不能走太慢,得小跑著”。江面上冰層有一米多厚,三個人輪流鑿,花上一個小時才能鑿透。
“沒人能習慣這里的冷。”馬志承說,但他喜歡看冬天的黑龍江。這里的林子是黑的,江岸是白的,仿佛置身于水墨畫中。
【4】江上生活
按照規定,派出所民警入職的第一年沒有假期。于是,在2019年夏天,肖俊和馬志承都把家屬接到北極村住了一個月。
肖俊的妻子想象不到夏季的寒冷,她帶的最厚的衣服是防曬衣。太陽落山時,氣溫驟降,讓她不得不網購外套。周末,馬志承帶著兒子來江邊扔石頭,一個石子落水打出三個水花。
“這邊沒什么好玩的,跟溫州沒法比。”肖俊說,妻子抱怨過這里的無聊,也抱怨過,來了20多天,他只留了3天時間給娘倆。
后來每季度有15天假期,可路途遙遠,回家單程就要耗費3天的時間。對家人,馬志承感到遺憾。他的大兒子調皮,有次學校老師給他打電話,說有小朋友找老師告狀了,“我能怎么辦,就打視頻電話的時候教育他一下,休假回家還能壓制一下,但我不舍得打他,因為陪他的時間太少了。”
去年夏天,肖俊接到在江上警務室執勤點駐勤的任務,沒有水,不能取暖,不知道要堅持多久。他就問了句,有沒有信號,得到肯定的答復后,他立即驅車前往,“得保證跟我的家屬和小孩通上話呀。”
肖俊開車技術強,會維修,馬志承會開船。一車、一船、一板房,兩人就這么住下了,“剛來的時候,電差一點,用的太陽能發電,其他固定的設施都有了。”馬志承說,每天巡邏,時間過得很快。
馬志承(左)和肖俊(右)在江邊巡邏。圖/九派新聞 李韻聰
空閑時,馬志承打開手機,查看家里的監控。大兒子6歲了,小兒子剛滿月。妻子在臥室里安了個攝像頭,正對著床。妻子送大兒子上學時,馬志承就打開監控,幫著照看小兒子。
小兒子還不會翻身,時間久了開始煩躁,小腿踢蹬著打轉,馬志承打開監控的聲音,咿咿呀呀地學著嬰兒說話,“就跟他嘮嘮嗑,或者他叫一聲,我答復一聲,時間長了,他一聽就知道是我在說話。”
剛到執勤點的那天,肖俊給妻子打了視頻電話,鏡頭在板房里搖晃,70厘米寬的雙層床鋪出現在屏幕里,過道只容得下一人通過。“我在火車上了,要回家啦。”他笑著逗女兒,女兒高興地大叫,也引來妻子的注意。他連忙解釋,這是新的工作地,回家還要再晚一段時間,歡笑過后,又是短暫的沉默。
九派新聞記者 馬婕盈 李韻聰
編輯 任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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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來源:九派新聞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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